田家庵老北頭有個北菜市。上世紀80年代以前曾經是個繁華地帶。北菜市挨著碼頭渡口。街道縱橫、巷道交錯、商鋪林立、生意興隆。鐵匠鋪、雜貨鋪、中藥鋪、老佛堂、挨個兒的小飯館,賣啥的都有,想買啥都能買到。天擦亮就熱鬧起來一直到大半夜還不消停。
大河北趕田家庵的天不亮就乘渡船過來,挑菜挑子的漢子,挎雞蛋籃子的小姑娘大媳婦,有說有笑地擁到北菜市擺好攤子。換了錢之后就在北頭的地攤、商店買衣服,買日用品然后在小飯館吃點東西,有興致的還要去紅楓影劇院看場電影才返回。
這里的房子大都是平房,有樓的也不過兩層三層。老評劇團的家屬和文化館的一些老職工就住這里。北菜市連著面粉廠和電廠,很多職工也住在這里。因此這里也是個藏龍臥虎的地兒,寫字的、畫畫的、唱歌的、玩樂器的比比皆是,且不乏高手,卻大多無聲無息,除了圈子內的,外人一般不知道。卻有個人物無論三教九流,世人皆知。他就是宋明宋老頭,人送外號字中仙。
其人30出頭40不到卻有著60來歲的長相,一臉風霜,下巴飄著一縷山羊胡子,頗有幾分仙風道骨。無論是學究、演員、歌手、干部,還是挑擔的、挎筐的,使船的、扛包的,見到他都會點點頭尊一聲“宋老師”。就是本地的小混混也沒人敢招惹他。據說他還有一身深藏不露的功夫。
說他是字中仙不是因為他字寫得好。而是因為他擅長制字謎、寫藏字詩。平時他擺個書信攤,樹一個 “代寫書信”的招牌。他的案子前的圍布上還有一首詩:
華裾綠發等青春,詩似機云定后身。
家學乃翁真具眼,祖風當代豈凡人。
字中仙爪便搔癢,句里靈犀解辟塵。
萬壑爭流君看取,西興從此是通津。
這首詩不知啥來頭,一般都知道他還會給人測字算命、取名字。每月的收入可不老少,不輸一個不貪不腐的正處級干部。
有一天,打蚌埠來個幾個混碼頭的。他們聽說了字中仙的手段,你不管給他幾個啥字,他都能按你的要求寫成藏頭詩。你不滿意他不但不收錢,還加倍退賠給你。這幾個小混混中有逞能的,就想拿他開個涮,敲詐兩個茶錢。
“你就是字中仙?”一個混混皮笑肉不笑地來到了他的書信攤前找事了。
“不敢。坊間抬舉送的外號罷了。”
“聽說你會寫藏頭詩,我給你幾個字你幫我寫成藏頭詩如何?”
“雕蟲小技而已。得按句收費。”
“多少錢一句?”
“別人一塊錢一句,你得十塊錢一句。”
“嘿,欺負我是外地人怎么地?憑什么收我十倍的錢?”說話的小混混瞪圓了眼睛。
“不是欺負你,而是誠心幫襯你。”
“此話怎講?”
“你不就是沖著不滿意加倍賠錢來的嘛。我把價錢抬得越高,你獲賠的錢不就越多嗎?”
嘿,自個心里咋想的人家全知道??苫旎爝€是不死心,撐著膽說:“君子一眼駟馬難追啊。”
“出言無悔江湖上的規矩。說吧。”字中仙把扇子一展,拉出洗耳恭聽的架勢。
“一個天仙般美女愛上我了,死乞白賴地要追我。我不要她甩手走了,她拉住我死活不放,說來世托生狗也要跟著我。你就以她的口氣寫首詩。”
字中仙冷笑了一下:“好,愛情詩。這個好寫。”字中仙提筆就要寫。
“別介,我還沒說要藏那幾個字呢?”
“說啊。”字中仙催促著。
“那我可就要說了啊。寫不出來你真得加倍賠我錢啊。”
“別磨嘰,快說。”字中仙有些不耐煩了。
就在這時北菜市的一批混混也圍了上來看熱鬧:“宋老師,寫吧。我們給你當公正人。”
“讓他把要藏的字先說出了來我才好寫啊。”字中仙又把折扇一收,啪地一下放案上了。
“說就說,你是個王八旦。就這六個字。詩的內容是一個美女追我。我們是從碼頭來的,還要從碼頭走。因此詩中還必須有碼頭二字。”
字半仙微微一笑:“老規矩,四個字寫四句,超過四個字就至少得寫八句。不然不成詩。”
“八句就八句。不合我要求你賠我八十塊。”混混洋洋得意。那年頭八十塊抵上一般工人倆月的工資了。
“你這出的啥字?”北菜市的混混要打抱不平了。
蚌埠的混混正要分辯,字中仙宋明站了起來,呵呵一笑:“這幾個字好!”說著提起筆,口中吟手中寫:
你若無心我便休,
是時桃杏紅枝頭。
個人風韻天然俏,
王孫帝女下凡走。
八月寒霜心中苦。
旦別碼頭愁上愁。
莫言此生無善緣,
投生來世做馬狗。
2022年12月29日星期四
【文/頌明,本文為作者投稿紅歌會網的原創稿件】